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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和女兒相處時,常常想起媽咪。

女兒三歲,小小的她有著和年齡不相稱的固執。她挑食,許多蔬菜,任憑父母說破了嘴,或是打罵,或是利誘,甚至出動巧虎,不吃就是不吃。水果只吃少數幾種,哥哥或多數小孩愛吃的水果,例如草莓、小番茄、櫻桃,妹妹往往拿起來把玩一番後又轉交給我,要我吃而不是自己吃。而少數她愛吃的蔬菜,例如又酸又鹹的黑橄欖、硬硬澀澀的紫高麗菜,又詭異得讓我以為她味覺有問題。

我在教會小組分享我的煩惱,春蘭傳道問我:「那妳小時候愛不愛吃蔬菜呢?」我才想起,小時候我也是個不吃蔬菜的小孩,不只蔬菜,連水果也不愛吃,媽咪好言勸我:「吃蔬菜水果才會皮膚白嫩漂亮喔,妳看妹妹,吃了蔬菜皮膚就比較白。」我依然故我,心想:「那我就一直黑黑醜醜的吧,反正我就不愛吃。」小一時,甚至不吃學校的營養午餐,還得勞動媽咪每天送便當到學校,常常是淋了肉燥的嘉義米糕,好香,當然沒有蔬菜,即使是這麼香的便當,媽咪還是得站在座位旁盯著我一口一口吃完,否則我吃太慢常常會剩下。這不吃蔬果的情況一直到了國中後才改善。

每天早晨娃娃車來前,我總是歇斯底里得叫孩子們:「快點!快點!」動作稍有停頓,我便神經緊張的碎碎念,不斷命令他們快換衣服快整理書包快穿鞋子,直到將孩子們送上娃娃車,我才鬆一口氣,癱倒在沙發上。我小時後上學前,媽咪也是一樣大叫:「快點快點!」但我還是慢吞吞趕不上校車,常常勞煩媽咪開半個多小時車送我和妹妹到學校。動作慢的人也很討厭被催促,雖然還是死性不改。我曾立誓,不要當催促孩子的母親,要讓孩子學會自律,但每天早晨還是重複一樣的事,罵完小孩,小孩討厭我,我也討厭我自己。

女兒長的可愛,從一出生人人就稱讚她將來不是明星就是名模,這麼細緻美麗的臉蛋,卻藏著個女漢子,每天跟著哥哥,腰上插把刀在家裡跑來跑去,問她聖誕禮物要甚麼,哥哥要柯博文,她就要大黃蜂;阿姨送她冰雪奇緣年曆,她連瞧都不瞧,硬是要和哥哥搶航海王的。若說要她打扮得漂亮點,她鐵定不要,她只能接受「帥氣」或「很強」的形容詞在自己身上(「可愛」勉強可以);至於洋裝或髮飾?少數幾件勉強穿穿,有些死也不肯穿,我也不知道她的標準是甚麼。老公說:「妳以前還不是跟男的沒兩樣,留男生頭,還跟男生打架。」原來又是遺傳到我,唉!想來媽咪以前看著粗魯不愛打扮的我,也是暗自嘆氣吧?

有次我和媽咪又在電話中吵架,氣到互掛電話,過一會兒爸爸便來電,向老公抱怨:「怎麼你老婆又和我老婆吵架?氣壞我老婆。」老公只得打哈哈:「對不起對不起,管教不周。」媽咪的固執、我的任性,讓我們總是針鋒相對,少有和睦的時候。

原來,我成長過程中,所有和媽咪的反叛、衝突、對立,還有媽咪對我的煩惱、忍耐、教導,都早已內化到我的潛意識,就連長相,也越來越像媽咪。(真是奇怪,小時候我總以為自己長得像爸爸,直到媽咪病後,有次我為媽咪洗臉,兩人同照一面鏡子,才發現我和媽咪出奇的像。)

難怪,媽咪會說:「我已經服侍了一代人,不要再服侍下一代人了。」她說這話時,我帶著剛出生的兒子回娘家,拉了一屁股大便,正以為媽咪會發揮阿嬤的特性來幫忙清潔金孫,她卻只是站得遠遠的遞了濕紙巾過來,並笑嘻嘻的說了上面那句話。

現在,我看著躺在病床上、生命一點一點流逝的媽咪,一邊抱著趴在我膝上撒嬌的女兒,心想媽咪以前也是這樣抱著我嗎?我現在如何的愛女兒,媽咪以前就如何的愛我嗎?那麼,我就要失去最愛我的人了。明知每個人終須面對此事,卻還是傷感。每一次探望媽咪要從醫院回家時,我都會對她說:「媽咪,再見,我要回去接小孩了。」或許,人就是必須告別最愛自己的人,去照顧自己最愛的人。這,就是生命傳承的秘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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